深度|让日本保险公司破产的“雷”，会在国内重演吗？

如果要形容一下当下的储蓄险现状，那就是“固定收益一降再降，浮动收益失去昔日荣光”。

前有3.5%预定利率产品告别市场，后有部分万能险、分红险被设置浮动收益上限，最近又有切实的消息称，个别保险公司将于6月底停售3%预定利率的增额寿。

其主要原因，都是为了防范保险行业的利差损危机——在相隔不远的日本，这一危机的爆发就曾使得部分保险公司相继破产，保单也受到影响。

那么「利差损」到底是啥，类似的危机会在国内爆发吗？我们又会不会受到影响？

今天就来跟大家聊聊和这个话题，主要内容如下：

• 利差损，痛击保险公司
• 面对利差损危机，日本做了什么？
• 保险公司的问题，为什么会影响到我们？

一、利差损，痛击保险公司

企业的生存，离不开钱。

对保险公司来说，有三大收益来源，分别是死差、费差、利差，咱们今天重点讲的就是“利差”。

它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另外两者——保险公司在死差和费差上赚不到什么钱，利差才是主要的赚钱方式。

尤其是重储蓄险业务的寿险公司，非常依赖利差去赚钱。

也就是保险公司拿钱去投资，用投资赚的钱减掉运营成本和要支付给客户的保单收益，其中的差值就是利润。

然而储蓄险都是长期型产品，期限短的也有10年左右，长的可以保终身。

基于保单价值复利增长的特性，产品卖得越多，期限越长，保险公司未来要支付给客户的费用就越高：

现金价值增长趋势

保费可以视为保险公司的收入，现金价值即保单价值，是我们在减保、退保时能拿到的钱。

以增额寿A为例，交完保费两年后，现金价值超过总保费并持续增长，增长越多，保险公司要给付的对应费用越多。

如果投资收益不能覆盖长期费用，就会出现亏损，即利差损。长期持续下去，可能影响保险公司的经营。

过去不少保险公司，为了提升竞争力，贴着监管红线开发销售了大量高预定利率的保单。

如今利率下行的背景下，保险公司的投资收益率也逐年下降，高预定利率保单便成了“利差损危机”的种子。

这种情况90年代也出现过一次，咱们分别来讲讲。

1、历史高收益保单造成的利差损危机

遍地是黄金的90年代，保险公司还不多，主要是国寿、平安、人保等老牌公司。

那时一年期存款利率都达到过10%，这些保险公司也都自信地开发了预定利率8%及以上的产品，期限基本在10年以上。

结果短短几年，一年期存款利率连降8次，掉到了1.98%。

这一降，保险公司投资收益直线下跌，难以覆盖承诺的保单收益，造成了高达千亿的利差损。这要是解决不了，整个保险业都可能会受损。

为了稀释行业利差损，避免更大的隐患出现，1999年监管将寿险预定利率上限调到2.5%，高收益保单成为历史。

这些年来，上述保险公司通过新增注资、销售高利润产品等方式，将历史积累的利差损消化了一部分，再加上比较稳定的投资能力，成功为自己续了气。

这一点，可以从“平均投资收益率与平均打平收益率”做个参考——简单来说，只要“投资收益率”与“打平收益率”持平，保险公司就不会亏损，超过则能盈利。

以和泰人寿课题组2023年的研究课题来看，国内六大寿险公司的数据分别为：

资料来源：和泰人寿课题组整理

可以看到，2010~2020年，六大寿险公司的平均打平收益率普遍在3%上下，平均投资收益率则基本在4.5%上下，盈利还是不难的。

然而近10年保险业快速发展，中小保险公司数量激增，开发的产品也一再抬升了“高性价比、高收益”的标准。

这对我们消费者来说是件好事，却也造就了新的利差损危机。

2、新的利差损危机正在形成

2013年，监管将寿险预定利率从2.5%升至3.5%，部分年金险放宽至4.025%。

当时保险业每年的平均综合投资收益率为5%上下，这个预定利率不算低。

国内保险业迎来新一轮的蓬勃发展，越来越多中小型保险公司的储蓄险产品冒了出来。

老牌大公司靠着时间积累了大批客户，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。

中小保险公司要谋生竞争，只能“以钱换空间”——在预定利率的上限边缘反复试探，尽量把产品收益抬高，同时也付出了更多的运营成本。

然而疫情后全球经济下行，国内也没能逃脱。

存款、国债等无风险资产利率频频下降，股市、房地产投资等波动也很大，保险业的平均财务投资收益率逐渐下降。

数据来源：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

如果投资收益上不去，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保险公司要用自有资本去补贴差额，利差损也就会慢慢蚕食整个行业。

不过就像90年代的利差损问题一样，在风险爆发前，监管就已经开始通过各种政策去控制风险，保险公司也积极求变，成功把行业拉回正轨。

可以说，对新的利差损问题，咱们已经有了比较完备的经验和完善的应对之策。

而日本的情形，就与我们有一定差异了，它的危机，也向我们展示了不及时控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，咱们一起来看一看。

二、面对利差损，日本干了啥？

前段时间，网上有观点说，日本90年代的利差损危机爆发后，就下调了存量保单的预定利率，所以我们为了防范风险，未来可能也会这样操作。

但实际上，两国的机制、严重程度有很大差异，这种说法猜测成分居多，大家还是要客观看待。

咱们就先看看日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。

日本经济在60年代开始腾飞，GDP年增长率长期保持在5%~10%之间，保险业也跟着快速发展。

彼时的存贷款利率、寿险预定利率长期都在5%以上，不少寿险公司就贴着上限开发了许多储蓄险保单，卖得不亦乐乎。

但繁华景象下，其实藏着巨大的金融风险。

我们先来看下当时日本寿险业的资产配置情况，以2000年的统计数据为例：

可以看到，寿险业持有资产以证券、贷款等波动性金融资产为主，很容易受金融市场影响。

比如整个80年代都是日本经济发展的繁荣期，寿险行业的投资效益就很不错，利差益比较可观。

但当繁荣过去，90年代泡沫经济崩盘时，日本保险业尤其是寿险业便受到了巨大冲击。

资本滑坡，市场利率持续降低，日本10年期国债利率最低时不到2%，使得保险公司大量金融资产被套，固收资产收益也大降。

此前开发的5%以上的高预定利率保单，便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——诸多保险公司的投资收益覆盖不了保单成本，负债陡增，利差损持续扩大，甚至走上了破产之路。

从1997年到2001年，日本7家保险公司相继破产，成立时间最长的超过了百年。

在监管的允许下，破产倒闭的保险公司基本都调低了存量保单的预定利率，以便公司重组或由其他保险公司接手。

以第一家破产的日产生命保险公司为例，就将保单预定利率由3.75%~5.5%降至了2.75%。

不过整个行业还是非常谨慎的，当时除了破产的保险公司，其他保险公司就算再艰难，也没有下调存量保单的预定利率。

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头，大概率会面临退保潮，届时就不是经营困难的问题了，公司可能会直接倒闭。

总的来说，日本保险业的危机主因有3点：

一是过度开发高预定利率保单，投资收益一跟不上，危机便显现出来。

二是产品销售结构单一，许多寿险公司都将销售重点放到了固定收益的储蓄险上，出了问题也没有调整空间。

三是资产配置不合理，配置太多风险性金融资产，一旦市场长期遇冷，就容易暴雷。

在利差损危机爆发后，日本的监管机构和保险公司也围绕这几方面做了调整。

比如监管多次下调寿险预定利率，允许寿险公司全面销售医疗险等。寿险公司则积极调整业务结构，同时改善资产端结构，来提高稳定性和收益率。

对比一下能够发现，像高预定利率保单和产品销售结构的问题，国内也有一些相似之处。但其实还是有差异的：

一方面，从1999年预定利率下调至2.5%以来，后续到2013年才上调为3.5%，部分年金放宽至4.025%。

但4.025%年金险只卖了6年就停止备案，到2023年全面下调预定利率，也才10年的时间，风险处于可控的范围内。

另一方面，国内万能险和分红险的出现时间比较早，这几年火起来后，也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。它们的浮动收益部分可控，不会产生太大的风险问题。

至于国内保险公司的资产配置，大部分都是安全稳定的存款、债券等金融资产，风险性金融资产只占少部分。也就不太会像当时日本的保险公司那样，出现资产大面积受损的情况。

所以总体来说，像日本这样的“利差损地雷”，还是不太可能在国内出现的。

但既然存在利差损问题，终究需要解决，近些年监管部门也已经开始行动。

而在解决利差损问题的过程中，作为消费者的我们，其实间接受到了影响。接下来咱们就聊一聊其中原因，以及具体影响是什么。

三、解决利差损问题，为什么会对我们产生影响？

为了防范利差损危机，监管部门下了不少功夫。

比如推动报行合一，解决保险行业销售、营销费用不透明的情况；发布《人身保险公司监管评级办法》，收缩监管标准……

这些与我们没有直接关系，但作为消费者，与产品相关的政策就会间接影响到我们。

其中比较重要的有三方面：

1、产品形态可能会变

2023年9月监管发布《关于优化保险公司偿付能力监管标准的通知》，调整了保险公司偿付能力判定的风险因子，以鼓励保险公司将更多资金投入资本市场。

也就是说，之后保险公司可以更大胆一些，增加对部分波动性资产的投资，提高预期收益。

这意味着一些相关的产品，形态可能会发生改变。

比如分红险的分红收益，跟保险公司的投资收益挂钩。

当保险公司投资风格变化后，它可能也会跟着慢慢转向类似港险的形态，即低保证收益高预期分红，以保证资产配置与产品形态的平衡。

那未来，咱们能买到的分红险产品保证收益可能会越来越低。

2、固收类产品，收益降低

2023年8月1号，预定利率由3.5%正式降为3.0%，3.5%的普通增额寿、4.025%的年金险，彻底从保险市场消失。

当时我们也为大家分析过，别看预定利率只是降了0.5%，长期实际收益可能会相差十几万乃至几十万。

一年时间不到，另外两大固收产品国债、银行定存的利率也急速下降，有些银行甚至不再发行大额存单。

所以如今有不少人后悔当时没买或者买少了3.5%的储蓄险。

而根据财联社的消息，有个别保险公司会在6月30日正式停售3.0%的增额终身寿险，7月1日上市的新产品，预定利率将降至2.75%。

显然，“固收类产品收益逐渐降低”已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，整个行业的变化，或许也不远了。

3、具有浮动收益的产品，设置收益上限

万能险和分红险，都受到了影响。

先是固定收益——保底利率3%的万能险、预定利率超2.5%的分红险，都已在去年从市场消失。

再是浮动收益——最近监管要求部分险企调整万能险结算利率和分红险分红水平，大型险企不能超过3.1%，中小公司不能超过3.3%。

这不是第一次调整，每次调整都会导致浮动收益上限降低不少。

尤其是万能险，已经火了几年，一降大家的感受就非常明显。

前几年很多产品结算收益都能达到5%~6%，如今大部分都在3%~3.5%之间，离保证收益的底不远了。

对看重高保证收益的朋友来说，这个变化还好，但对之前看重高浮动收益而买的朋友来说，着实有点让人不能接受。

整体来看，过去几年的产品红利期，使得保险业快速膨胀，却也一定程度上牺牲了长远的发展空间。

所以监管不得不动手，通过多个政策将行业引导到健康的发展方向上。

对我们消费者来说，虽没有实质性的损失，但会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，以后产品的选择空间也可能大大缩小，多少是为保险行业的利差损问题买了单。

四、写在最后

在刚刚过去的6月19日，金融领域的国际性论坛——第十五届陆家嘴论坛在上海正式开幕。

国家金融监督管理局总局局长李云泽，也在现场发表了讲话，对国内保险业的高质量发展做了阐述，其中有一点跟咱们关系比较大：

李局长明确提到中国保险业要坚持高质量发展，落实报行合一，减低保险业负债端压力，防范利差损风险。

这其实已经有些明示——当下过热的储蓄险并不利于行业发展，过高的预定利率更是会加重负债压力，与高质量发展的目标相违背。

所以也能猜到，未来的预定利率，大概率还是会保持下调的趋势。

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咱们买储蓄险更要注意：

▎参考文献

[1]孙立娟,梁斯,朱向辉.“非理性繁荣”:日本保险业危机回顾及对我国的启示[J].南方金融,2014,(09):75-79.

[2]卫新江.金融危机冲击日本保险业[N].中国保险报,2009-01-06(005).

[3]孙立娟,费清.经济泡沫、保险自由化与改革:日本保险业的发展历程[J].现代日本经济,2017,36(02):79-94.DOI:10.16123/j.cnki.issn.1000-355x.2017.02.008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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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7]朱晶晶,王向楠.中国寿险业利差损风险分析[J].中国保险,2024,(01):31-34.

其它参考：

[8]邓雄鹰."利差损"成高频词！利率下行波及保险业，投资端负债端挑战加大.券商中国公众号,2024-1-2

[9]李健.华泰海外研究|保险：日本寿险业何以走出利差损.华泰睿思公众号,2024-2-20

[10]和泰人寿课题组.如何拯救中小寿险公司？时代红利不再，亟需降本增效、差异化监管.慧保天下公众号,2024-4-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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